戴慕竹：我导演的春晚

现今随便在一张纸上画几个三角形的人都可称为“美术设计师”，为了以示区别，我倒宁愿自己是“电脑手艺人”，我的工具是双手。通过键盘传输，达到我所想。已逝的小说家古龙写作有两个癖好，一是抽烟，二是修剪指甲。

一

我们选择电影，类型颇多，惊悚、伦理、侦探、动作、爱情、恐怖、科幻、战争等，各取所需；殊不知电影也会选择我们，标准是两项：懂电影的和不懂电影的。懂电影的，根据导演选择影片，不懂电影者会根据演员选择影片。所以在我身边听到最多的一句台词是：嗨，妞儿，今晚请你看电影，片子是当红XX帅哥主演的哦。

当然，这只是对于电影而言，对于央视春晚，那是另一回事。南北方的菜焖在一起，各民族服饰混搭，各地区方言交杂，然后一盘丰盛豪华的杂烩在大年三十晚出炉。借用圣埃克絮佩里笔下小王子说的一句话：很美，但很空虚。而目前，“春晚”早已超出了娱乐范畴，演变成为一条错综复杂的“生态链”。因此，再伟大的导演在“春晚”面前只是一粒无足轻重的小卒子，我们不能奢望他凭一己之力盘活一台春晚。相反，我们应给予春晚导演最大敬意。

中国有五千年文明，也有五千年不变的思维，一张桌子的摆放都有其固定位置，擅自挪移，都会搭上人命。在这氛围下做事，是何其不易，何况在中国，指指点点的人太多，做事的太少。所以，为什么我会说给予春晚导演最大敬意，另外一个原因即是，我也导演过春晚，其中百味，谙尝一二。

二

我导演的是“2012首届中国民企春节联欢晚会”，规模比1983年的央视第一台春晚大很多。当时广发英雄帖，邀请全国优秀的民营企业家上京欢聚。我任这台晚会的美术设计，自端午期间着手筹备，时间太紧太快，转眼年末。我花了一个星期制作春晚的动画片头，3Ｄ操控，ＡＥ整合，期间很少改动。制作片头的日子里，有压力，却也轻松而愉悦。因为可以专注某一件事，其他琐事则一概摒弃。

现今随便在一张纸上画几个三角形的人都可称为“美术设计师”，为了以示区别，我倒宁愿自己是“电脑手艺人”，我的工具是双手。通过键盘传输，达到我所想。已逝的小说家古龙写作有两个癖好，一是抽烟，二是修剪指甲。每一次提笔，他都用上等修甲工具，将自己十指指甲修得妥妥贴贴。笔不是工具，手指才是，工欲善其事，必先利其器，笔下所有人物的宿命，都在其掌握之中。

因时常触摸键盘，我也留心指甲的生长速度，若指甲嘎到键盘，即对其修剪。年月既久，才浸渐醒悟到计算机并不是一台冷冰冰的机器，当手指磨蚀了键盘上字迹，这台机器也相应带有自己的体温，不再有距离和陌生。

当时我读的一本书是《留住手艺》，从中捕获了不少灵感。这本书的作者是盐野米松，日本人。他耗费三十余年走遍了全日本，聆听并记录下了不同业种的匠人们的生活。我越读越感苍凉，工业立国的日本，手工艺日益稀少，而在中国则近乎绝迹。手艺人的工作，智慧贯穿其中，甚至包涵了这个民族的历史与文化。他们取法自然，以树皮、藤条等天赐之物编织布匹、维持生活，受近代工业化冲击，他们精巧的手艺濒临灭绝，匠人们依靠双手世代传承的宝贵记忆也终将无处安放。手工业活跃的年代，应该是没有丝毫虚伪的年代，社会在动荡变迁中，旧事物灭亡，新事物萌芽，实属历史趋势，我所怀念的，是人们在那个年代曾经真挚而信任的感情。

片对大致完成后，我着手赶点春晚画册。我对这本画册抱有深深的憎恶，视为我设计生涯的污点，因为设计得实在太丑陋。掌权者对画册过于重视，他们的审美淋漓尽致地加在画册之上，而我又缺少统筹不同意见的器量。一个美人，太多华贵衣服加身只会变丑，一个美人怎样才美？脱光。

三

约年二十五，录制春晚。我和我的同事黎国富扛着摄像机，从上午十点，一直站至晚上九时，录制的磁带共有二十盒。好的机位都让央视占据了，我们退居墙隅，而且周围人声杂沓，不胜其扰。再熬了三个通宵，采集带子，剪辑视频。我和黎国富用的都是EDIUS，我剪上集，他剪下集，镜头切换互补。有一次凌晨，实在肚饥困乏，穿好大衣拽了他下楼觅吃的。街道黝黯，四邻阒寂，而我们俩正是恐怖片场景里的点缀。游荡一圈无果，上楼却意外搜到两包方便面，惊喜异常。饱餐一顿后继续视频剪辑。

四

我于大年初三乘列车回家。旅途无聊，打开行囊，除了《圣经》，《留住手艺》也赫然在目。避开了人口大迁徙，车厢一片空落。那是年三十没有陪伴在父母身边的唯一一次，而舌尖上家的味道，揪心想念，只要味道不散，我就可以贴近那渐行渐远的天真。

完整的片子在央视官网里有，却是在几年前，如今多半找不到了。我手上的是原片，未经修饰和处理，质量过于毛糙，我这次重新剪辑了几个节目。大家若喜欢，可加我微信索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