蒋琦:偶遇

20160630

我耐心地忍受着那双看上去稚嫩、摩挲在脸上却显得十分粗糙的手,在我脸上来回摩挲、搓揉、打转。凭着经验,这种按摩应该是带来享受和放松的,可这次没有,我只感到那双手瘦得全是骨头,每根手指都细得像根筷子硬梆梆的,游走在脸上有些硌人。

我进门的时候,她刚刚把一桶“康师傅”泡上,时针指到下午2点40分。她戴着口罩,遮住大半张脸,我只看到那双眼睛,大而忧郁。她瘦高个,像个“圆规”似的细长胳膊细长腿,披肩长发被束挽在身后。

“请问你是洗脸吗?”她抬起头问。

“嗯。”我点点头。

“我帮你看看有没有空闲的美容师。”她扶了下泡面,快步走上楼去。

很快,她走下楼来,“一会儿我给你洗,她们都在忙。”她说。

“你先吃面吧,泡好了”。我说。

她点点头,扯下口罩揭开面盖纸吸溜起来。我这才看清了这张脸,清秀瘦削,大眼睛我只看到了忧郁。

吃完面,她带我上楼。“几点了,刚吃午饭?”我问。

“店里的午饭不好吃,当时又正忙着,就拖到现在了。经常这样都习惯了。”她说。我在前面走,没能看到她的眼睛,应该是波平如镜吧。

然后,我躺下,她去准备,接着开始洗脸,也开始了我忍耐的历程。

把享受变成忍耐,但我却不忍心责怪她。开始是因为她大而忧郁的眼睛,后来是我一句一句挤出她的一点经历。她做美容刚半年,之前在一家美发店当收银员。“当收银员学不到手艺,所以才转换岗的。”她说。女孩今年21岁,毕业于职高,从小被寄养在小爹家,母亲在武汉打工,父亲在澳门做水电工。

“去澳门玩过吗?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你爸在那打工十多年了,没带你去玩玩?”

“他喜欢赌牌,在外自顾自就不错了,很多年没回来了。”

“你妈支持你干这吗?”

“她说女孩做这挺好的,学点手艺,条件成熟了将来自己开店。”

自始至终,女孩脸上基本没有表情变化,没有笑容也看不出悲喜,眼睛波平如镜,大而忧郁,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刚二十出头的女孩。

这是个长大了的留守孩子,是千千万万留守孩子大军中的一员,她的忧郁让人心疼又难忘。

大哥打来电话,说他老家表妹的儿子从寒假后就一直赖在父母打工地,死也不回来上学了。问,还这么小,不上学该咋办?

我也无解。现在的学生课业即使父母陪在身边,也未必就能轻松应对,更何况是被寄养在大字不识缺乏交流的祖父母身边?繁重机械又未必能看到前景的学习很容易让孩子厌学。看上去毫无办法,一代人就这样单调地重复着上一代人的生活,几乎没有改变的机会。阶级正在一步步固化冰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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